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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齊國中興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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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至少圖個痛快!”這是什麽搞法!本來事情還沒到最糟糕的地步,將那兩個淫賊一殺,那不是公然和國君對著幹嗎?

祁盈卻聽從家臣的意見,殺了祁勝和鄔藏。也許在他看來,處置家臣是自己的家務事,即便是國君也無權插手。但是他沒想到,荀躒想要的就是這樣一個借口。

同年六月,晉國六卿開會討論祁家的問題,一致決定判處祁盈死刑,沒收祁家的一切資產,充公入庫。不僅如此,羊舌食我素來與祁盈交好,“祁盈之黨也”,同樣判處死刑,財產充公!這樣的判決,用現在流行的話說,不如去搶好了。

據說,羊舌食我出生的時候,叔姬前往探視,還沒到產房,聽到食我的哭聲,便走回去了,說:“這是豺狼的聲音,這孩子狼子野心,羊舌氏怕是要斷送在他手裏了!”食我怎麽狼子野心,史料沒有記載,倒是記載了六卿如何赤裸裸地掠奪別人的家業,瓜分晉國的財產。

祁氏和羊舌氏的家業有多大?

這一年秋天,執政多年的韓起去世了,接替他的是魏舒,瓜分祁、羊舌兩氏土地的工作自然落到了魏舒頭上。

魏舒將祁氏的土地分為七個縣,羊舌氏的土地分為三個縣,分別任命司馬彌牟、賈辛、司馬督、魏戊、智徐吾、韓固、孟丙、樂霄、趙朝、僚安為縣大夫。如此安排的理由:賈辛、司馬督曾為王室服務,立下大功;智徐吾、趙朝、韓固、魏戊乃卿之庶子,能守其業,所以給予嘉獎;其餘四人,是眾人推薦的賢才,受封之前都沒見過魏舒。

有一種觀點認為,魏舒沒有將土地分給六卿,而是直接委任縣大夫管理,是晉國由封建采邑制向郡縣制改革的一次嘗試,旨在增強國家的力量。我覺得,這頂帽子扣得太大了。嚴格地說,這是一次表面公正,實際上具有政治目的的分配。

讓我們先來了解一下當時晉國六卿的情況。

魏舒:魏氏,其先祖畢萬,在晉獻公年代嶄露頭角,獲封魏地。其後有魏犨,以勇力聞名於世。魏犨之孫魏絳在晉悼公、晉平公年間多有建樹。魏舒即魏絳之子。

趙鞅:趙氏,其先祖趙夙,是晉獻公年代名臣。其後趙衰輔佐晉文公稱霸天下,趙盾在晉靈公年代權傾一時,趙武在晉平公年代成為中軍元帥,主持弭兵會盟。趙鞅乃趙武之孫。

韓不信:韓氏,其先祖韓簡,曾經服務於晉惠公,在韓原之戰中出力甚多。晉靈公年間,韓厥受到趙盾提拔,仕途一路走高,直至當上中軍元帥。韓厥之子韓起也是名噪一時的風雲人物,繼趙武之後成中軍元帥。韓起生韓須,韓須早死,韓不信繼承韓氏家業。趙、韓兩家世代相互提攜,結成了牢固的政治同盟。

荀寅:荀氏,其先祖荀林父擔任過晉文公的“禦戎”(車夫),後來逐漸成長為晉軍的重要將領。公元前632年,晉國擴軍,在三軍的基礎上增加“三行”,荀林父被任命為中行主將,從此荀林父一族又以“中行”為氏。荀林父官至中軍元帥,其後荀庚擔任過上軍元帥,荀偃擔任過中軍元帥,荀吳擔任過中軍副帥。荀寅即荀吳的兒子。

士鞅:士氏,因其先祖獲封於範,又稱為範氏。自晉文公年代開始,士氏家族人才輩出。士會五朝老臣,德高望重,享有崇高的聲譽;士燮、士匄也多有出色表現。士鞅即士匄之子。從歷史上看,士氏家族自士匄開始,門風有所下降。特別是士鞅這個人,年輕的時候就有些心術不正,喜歡煽風點火(公元前559年的欒盈之亂,就有他的一份功勞)。當上卿之後,又以貪財好貨而聞名於諸侯,而且結黨營私,跟荀寅打得火熱。

荀躒:荀氏,其先祖荀首,是荀林父的親弟弟,因戰功被封於智地(地名,今山西省境內),所以又稱為智氏。其後荀罃曾任下軍副帥、上軍元帥和中軍元帥,荀盈曾任下軍副帥。荀盈去世後,晉平公想趁機削弱智氏,打算安排自己的親信接替荀盈的位置,後來因為屠蒯等人的勸阻,才不得不任命荀盈的兒子荀躒為下軍副帥。那個時候,智氏家族相對衰落,有賴於同宗共祖的中行氏提攜。

魏舒主持瓜分土地,智、趙、韓、魏四家都分到了贓,範氏和中行氏則一無所獲,用意很明顯:他希望通過拉攏智、趙、韓三家來打擊範氏和中行氏,同時拉攏部分非卿家族來增強自身的實力。但是孔夫子似乎沒看清這一點,他表揚魏舒“近不失親,遠不失舉,可謂義矣”。

有一件小事可以說明魏舒其實多少有些心虛。他問大夫成鱄(tuán):“我將梗陽縣封給魏戊,人家會認為我這是在謀求私利嗎?”

魏戊是魏舒的小兒子。成鱄回答:“怎麽可能呢?魏戊這孩子品德很好,尊重領導,團結同事,見利思義,為人謹慎,給他一個縣算什麽?當年周武王得到天下,他們兄弟被封為諸侯的有十五人,姬姓建國的有四十人,這都是提拔自己的親人,但是沒人敢反對,為什麽?因為他站在一個公正的立場上,擇善而封,親疏遠近都沒有區別。您現在做的事,也是擇善而封,連那些不怎麽熟的人都封到了,誰又會說您謀求私利呢?”

成鱄的話,正是魏舒想聽到的。

另外一個故事則可說明魏舒也不像他自己標榜的那麽高尚。

魏戊去了梗陽縣後,有人打官司,魏戊拿不定主意,把案件上報給魏舒。一方當事人馬上給魏舒送去一隊歌女。魏老先生一看到十幾個嬌滴滴的女孩子,簡直笑得嘴都合不攏,也不說推辭,也不說接受,將她們留在了府上。

倒是魏戊很著急,將大夫閻沒、女寬找來說:“老頭子以不愛賄賂而聞名於諸侯,如果接受梗陽人的這些女優,就沒有比這更大的賄賂了!請你們兩位一定要說說他。”

閻沒和女寬答應了。第二天退朝,兩個人先跑到魏舒的院子裏等候。魏舒回來看見他們,招呼他們一起吃晚飯。等到飯菜擺上來,兩個人三次嘆氣,欲言又止。魏舒看不下去了,說:“古人說得好,只有吃飯能夠忘記憂愁,你們跟我吃飯,這樣長籲短嘆的,究竟是為哪般?”兩人對魏舒說:“昨天晚上有人送了兩瓶酒,我倆喝高了,因此沒吃晚餐,今天早就餓暈了。剛剛飯菜擺上來,我們怕不夠吃,所以嘆氣。菜上到一半,又責備自己說,難道元帥請吃飯,還能不夠吃?於是再次嘆氣。等到菜全上來,滿滿一桌子,我們還沒吃,光看著都由衷地感到很滿足,所以又有一嘆。唯願君子的心也像我們小人的肚子一樣(以小人之腹為君子之心),容易得到滿足。”

魏舒臉一紅,說:“我明白了。”命人將歌女全部退回。

後人常說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”,但很少有人知道,“以小人之腹為君子之心”,完全是另外一種意義。

同年十月,賈辛將前往其封地上任,臨行前向魏舒告別。魏舒很高興,給賈辛講了一個故事:

當年叔向出訪鄭國,鄭國大夫然明想看看叔向,但又怕自己長得醜嚇壞了客人,便裝作是收拾器皿的仆人,站在堂下,說了一句話。當時叔向正準備喝酒,聽到那句話,就把酒放下,說:“那肯定是然明!”下堂來拉住然明的手,將他請到堂上,說:“古時候有個賈大夫,長得奇醜無比,娶了個老婆,人長得很漂亮,但是不茍言笑——整整三年沒有說過一句話,也沒笑過一次。直到有一次,賈大夫帶著老婆去打獵,射中了一只野雞,他老婆才開始笑著說話。賈大夫深有感觸,說‘看來男人還是得有點本事,我如果不會射箭,你這一輩子就不說不笑了啊!’然明啊,你本來就貌不出眾,再不說話,我就與你失之交臂了,能說不說害死人啊!”

魏舒講完這個故事,對賈辛說:“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?你對王室有功,我才保舉你。現在要去上任了,那就快去吧,保持一顆誠敬的心,把工作做好,不要毀了你原來的功勞!”

孔夫子評價:“詩上說‘永言配命,自求多福’,魏老先生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啊,他的後代必定興旺發達。”

我以為,魏舒的話說得中肯,但這種慈父般的諄諄教導,無疑也是籠絡人心的一種手段。

公元前513年冬天,魏舒派趙鞅、荀寅修築汝城(今河南省境內),順便收繳當地民間的鐵器,得到鐵四百八十斤。荀寅用這些鐵鑄造了一座刑鼎,鼎身上刻著當年士匄主持修訂的刑法。

自鄭國的子產鑄刑鼎以來,鑄刑鼎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。但這件事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。

首先還是人治與法治之爭。保守者認為,晉國自古恪守先祖唐叔訂立的法度,長幼有序,尊卑有別。現在放棄古法而鑄刑鼎,老百姓以後只看刑鼎就行了,哪裏還會尊重領導?長此以往,貴族何以成其為貴族?貴賤無序了,國家哪裏還像個國家?

其次,士匄主持修訂的刑法,本來已經是棄置不用了的。刑法中的一些重要原則,還是公元前621年晉襄公舉行“夷之蒐”的時候確定下來的。眾所周知,“夷之蒐”是晉國眾卿亂政的開始,“一蒐而三易中軍帥”,國君完全被眾卿擺布,根本沒辦法控制局面,而且導致後來的趙、狐之爭和一系列亂局。這樣一部刑法,本身就為人詬病,怎麽還能刻在刑鼎上呢?

最後,也是最關鍵的,荀寅鑄刑鼎,未請示魏舒。

據說,魏舒聽說荀寅在鑄刑鼎,大吃一驚,連忙派人命令荀寅停工。但是荀寅置若罔聞,反而加快了施工進度,同時還拉攏趙鞅跟他一起擔責任。工程完工後,魏舒召集六卿開會,追討責任,結果發現事情真正的幕後主使乃是士鞅!

六卿之中,荀寅和士鞅狼狽為奸,趙鞅被荀寅利用,荀躒與荀寅同宗共祖,韓不信又與趙鞅世代相好,魏舒只能偃旗息鼓,鑄刑鼎之事最終不了了之。

當時大夫史墨對此事評論:“範氏和中行氏快要滅亡了吧!荀寅不過是個上軍副帥,卻不遵從上令,擅自鑄造刑鼎,膽子也太大了。範氏也難辭其咎,範宣子(士匄)修訂的刑法本來已經廢除不用,現在又搬出來實行,這是自取滅亡。至於趙氏,不過是被利用了,如若能夠吸取教訓,加強品德修養,或許可以免除禍患。”

六卿之間互相角力,直接導致晉國國際地位下降。公元前512年六月,晉頃公去世,晉定公即位。八月,晉國為晉頃公舉行葬禮。鄭國派子大叔前往新田吊喪並送葬。

當時的禮節,送葬和吊喪是分開來的,送葬重於吊喪,送葬者的地位必須高於吊喪者,方能體現尊重。以晉、鄭兩國外交史為例,晉悼公死,公孫夏吊喪,子產送葬;晉平公死,子大叔吊喪,罕虎送葬。現在晉頃公死了,鄭國僅僅派來一個子大叔,一人身兼兩職,無疑是降低了規格。

魏舒很不舒服,命士景伯責問子大叔為什麽會這樣。

子大叔回答:“諸侯之所以臣服於晉侯,是因為晉國有禮。所謂禮,很簡單,就是小國侍奉大國,恭順聽命;大國安撫小國,體恤周全。鄭國居於大國之間,忠於職守,參與大國的守備,同呼吸共命運,怎麽可能忘記吊喪送葬之禮?先王規定,諸侯的喪事,派士吊喪,大夫送葬,卿是不用出面的。然而晉國的喪事,鄭國每次都派卿參與,不可謂不重視,但那也是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才這麽做。如果條件不允許,比如國有戰亂的時候,別說卿,就是士大夫也派不出來。當年王室辦周靈王的喪事,我先君鄭簡公正好在楚國,只派了下卿印段前往,王室也沒發表意見,這就是體恤我們這些小國的困難。現在您說,‘為什麽不按原來的規格辦?’老兄啊,原來的規格也是有豐有儉,我們到底是從豐還是從儉呢?從豐,寡君剛剛即位兩年(鄭定公兩年前去世,鄭獻公即位),年紀還小,您總不好要他親自跑一趟吧?從儉,那我這個當國已經來了,規格也不算低了。您實在要責備我們,那就看著辦吧!”

士景伯無言以對。

公元前510年秋天,周敬王派大夫富辛、石張訪問晉國,提出一個要求:自從王子朝叛亂,雒邑便變得破敗不堪,王室只好搬到成周。但是成周地方狹小,城墻也不高,想請晉國號召諸侯幫助擴建成周並加高城墻。

所謂霸業,不外尊王攘夷。魏舒認為這是一個提高晉國聲望的機會,更是一個提高自己聲望的機會。畢竟,雁過留聲,人過留名,他不希望自己在歷史上留下一個軟弱無能的名聲。

於是同年十一月,魏舒、韓不信召集諸侯大夫在狄泉會盟,討論修建成周的事情。指派士景伯為總設計師,負責計算城池的長、寬、高、深,測算所需的土方,進行建築物資的比選,安排人工使用計劃,確定後勤保障方案。士景伯將這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,分配給各國的任務也很明確。韓不信則負責監督,確保各項任務落到實處。

事是好事,工作也安排得很到位,但是魏舒也許太急於確立自己的威信,在狄泉之會上做了一件傻事:他把自己的座位安排在坐北朝南的位置。

誰都知道,坐北朝南,那是天子的位置,連晉侯都不敢這麽坐。當時衛國大夫彪徯(xī)就說:“魏老先生恐怕不能長久了。”

更離譜的是,魏舒將工程全權交給韓不信之後,自己就帶著人馬跑到大陸(地名,今河南省境內)去打獵。結果在回來的路上,突然疾病發作,死於寧城(今河南省獲嘉縣境內)。

晉國本來就影響力下降,魏舒這一死,參與築城的諸侯可就有想法了。宋國的大夫仲幾公然拒絕士景伯給他安排的任務,推給滕、薛、小邾幾個小國去做。那幾個小國當然不樂意,要士景伯給個公道。士景伯想和稀泥,對仲幾說:“現在大家都齊心協力為天子築城,請您顧全大局,先接受任務。有什麽問題,以後再說。”仲幾毫不買賬,堅決不接受任務。士景伯毛了,晉國雖然問題多多,要對付你宋國,那還是綽綽有餘!韓不信也很惱火,下令將仲幾抓起來,關在雒邑的地牢裏。

其實比仲幾做得更過分的是齊國的高張。公元前509年三月,成周的修建工作完成,諸侯大夫都準備打道回國了,高張才姍姍來遲。但是晉國人對於這件事選擇性失明,連一句當面批評的話都沒給。

畢竟,齊國不是宋國。

【晏子的故事:自古矮子有智慧】

齊國不是宋國,因為齊國有個齊景公,還有個晏矮子。

《左傳》記載,公元前516年冬天,一顆不知名的彗星劃過齊國的夜空。齊景公有點緊張,想舉行禳祭來消災解難。

晏嬰安慰他說:“天上的彗星,是用來掃除人間的汙穢的,不可能為誰而改變。您的品行如果有汙穢,祈禱是沒有用的,至多求得一點心理安慰;您的品行如果沒有汙穢,那就更不用祈禱了,純屬浪費。下臣平時說話刻薄,也沒少批評您,但是今天要說一句表揚您的話——這麽多年來,您的所作所為,沒有違反原則。齊國在您的領導下,越來越強大,四方諸侯都等著來朝覲您,哪裏用得著擔心什麽彗星?”

齊景公很受用,打消了舉行禳祭的念頭,拉著晏嬰坐在自己的席子上說話。說著說著,齊景公長嘆了一聲,道:“多漂亮的宮室啊!誰將成為它的主人呢?”

晏嬰吃了一驚:“您這話是什麽意思?”

齊景公拍了拍晏嬰的肩膀:“你別裝傻,寡人的意思你很清楚,寡人百年之後,誰會成為齊國的主人?”

晏嬰不敢回答。

齊景公笑了,說:“我倒是以為,天下之大,唯有德者居之,你就大膽說吧!誰,將成為齊國的主人?”

晏嬰看著齊景公。君臣相處幾十年了,他第一次打心底對這位國君產生了深深的敬意。人貴在有自知之明,貴在樂天知命,貴在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,貴在知道大好江山不是你一家獨有而是有德者居之。他向齊景公作了一個揖,一本正經地回答道:“那我就直說了,所謂有德之人,也許是陳氏吧?陳氏雖無大德,但是樂善好施,他們向領地上的農民收租,故意用小的量器;借給人們糧食,則用大的量器。老百姓得到了好處,自然歸順於他們。詩上說,‘雖無德與女,式歌且舞。’陳氏的施舍,就是老百姓的歌舞啊!他的後代只要不是太懶惰,沒有什麽天災人禍導致他家突然滅亡,齊國遲早是他家的。”

齊景公楞了半晌。陳氏的野心,他是看在眼裏的。公元前532年欒、高之亂,陳、鮑二氏瓜分了欒、高二氏的家產,後經晏嬰勸說,陳無宇又將分到的田地全部上交給公室,自己請求告老還鄉,回到莒地去頤養天年。齊景公得了陳無宇慷慨捐獻的田產,實力大增,站在這個角度而言,他是很感激陳無宇的。但是他同時也留意到,陳無宇回到莒地,並非真的是當起了寓公,而是繼續暗中拉攏人心。此前齊國歷年內亂中,流亡到各國的公子、公孫有十餘人之多。陳無宇派人將他們一一召回,贈予地產、財物、房舍、用具乃至仆從的衣物。這些流亡者們在國外的時候微不足道,回到國內則是一股不容忽視的政治勢力。在他們的極力鼓吹下,陳無宇的個人威信越來越高,隱然成為了齊國的在野黨領袖。

“那依你之見,寡人該如何對待他?”齊景公問。

晏嬰說:“很簡單,以禮相待就可以了。自古以來,做國君的,只要把握好禮的原則,士、農、工、商便會各守其職,官吏和大夫也不敢輕慢,陳家無論怎麽施舍,也難以動搖國家的基礎。”

齊景公說:“真那麽簡單?”

晏嬰說:“就那麽簡單。以禮定國,做到君令、臣恭、父慈、子孝、兄愛、弟敬、夫和、妻柔、姑慈、婦聽,則國家能夠長治久安,與天地齊壽,與日月同輝。”

齊景公很高興地說:“今天我才知道禮的精髓啊!”

晏子的思想,簡單地說,就是孔子說的那八個字:“君君、臣臣、父父、子子。”歷史上甚至有一種說法,孔子那八個字,其實就是晏嬰說的。

關於晏嬰和齊景公,史上有很多故事流傳至今。

有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,齊景公披著裘皮大衣在宮室裏喝著小酒,正好晏嬰前來覲見,齊景公很高興地說:“怪了,這雪下了三天三夜,寡人竟然一點也不覺得冷。”

晏嬰毫不客氣地說:“您穿著裘皮大衣,喝著暖酒,自然不冷。我聽說,古代的賢君,自己吃飽了會想到老百姓還饑餓,自己暖和了會想到老百姓還穿不暖,自己安逸了會想到老百姓還在辛苦地勞作,您卻只知道自己暖和!”

齊景公很慚愧:“您說得對,寡人受教了!”馬上下令,不論戶籍,不問姓名,凡是有需要的人群,一律由國家進行救助。

還有一次,齊景公一匹心愛的馬突然死了。齊景公震怒,下令把養馬的人抓來處以車裂之刑。當時晏子在場,便對齊景公說:“殺人呢,也得有個講究。請問當年堯、舜為了一匹馬肢解人的時候,是從身體的什麽部分開始?”

齊景公臉一紅,說:“那就不車裂,砍頭算了。”

晏嬰說:“砍頭好啊!比車裂好。但是這個人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罪,請讓下臣說說他的罪狀,讓他死個明白,您說好嗎?”

“好啊!”

晏嬰於是對著馬夫說開了:“你知道嗎?你犯了三條死罪——為國君養馬你卻把馬養死,這是其一;偏偏這馬又是國君最喜愛的,這是其二;因為你的過失而使國君殺人,百姓聽說之後一定有意見,認為國君重馬輕人,諸侯聽說之後一定輕視我國,這是其三。你知罪嗎?”

齊景公聽了趕緊說:“快把他放了吧!放了吧!你這是繞著彎子在罵我呢!”

諸如此類的故事,《晏子春秋》中多有記載,本書不一一覆述,但是有一件事不得不提。

齊景公頗有其兄齊莊公之風,崇尚武功,好養猛士。當時齊國有三名高手,一個叫田開疆,一個叫公孫捷,一個叫古冶子,個個身懷絕技,勇猛絕倫,都被網羅到齊景公宮中,號稱“齊國三傑”。俗話說養虎為患,齊景公剛剛把三傑網羅到身邊,感覺還很不錯,帶出去有面子,放家裏有安全感,但是久而久之,問題就來了。這三位本是江湖人士,性情桀驁,率性而為,對於宮中的種種規矩,高興的時候就聽,不高興的時候拋在一邊,誰要是敢勸一句,立馬翻臉不認人。要知道,他們發起脾氣來,那可不是一般的大,拆掉一兩座房子,那是輕而易舉的事,連齊景公也拿他們沒辦法。

晏嬰對齊景公說:“這三個人上無君臣之義,下無尊卑之分,放在國內只會惹事生非,放到戰場上也不過是匹夫之勇,還留著他們幹啥?除掉算了!”

齊景公無奈地說:“寡人現在也很後悔啊,可怎麽除啊?他們三個人加起來,就是一支軍隊也對付不了。弄不好的話,只怕惹火燒身。”

晏嬰說:“些許小事,就交給下臣去辦吧。”

某一天,魯昭公訪問齊國,齊景公設宴款待,魯國的叔孫婼和齊國的晏嬰作陪。三傑佩劍立於堂下,威風凜凜。

酒過三巡,晏嬰命人端上來六個桃子,獻給兩位國君和叔孫婼吃,當然,他自己也吃了一個。至於剩下的兩個桃子,他提出,就賞給堂下的三傑,“誰的功勞大,桃子就給誰”。

這明顯是一個存心不良的建議,三個四肢發達、頭腦簡單的家夥卻摩拳擦掌,要在兩位國君面前爭個你高我低。

公孫捷首先放炮:“有一次大王出獵,突然從林中跳出一頭猛虎,撲向國君。我趕緊沖上去,擋在國君前面,與虎搏鬥,將虎打死。這樣的功勞,能不能吃個桃呢?”

“他真將那老虎打死了?”晏嬰不相信似地看著齊景公。齊景公點頭,表示承認有那麽回事。

“太了不起了,這桃子該你吃。”晏嬰說著,親手將一個桃子交給公孫捷。

古冶子在一旁看了,很不服氣地說:“打死老虎有什麽了不起!當年國君前往晉國,經過黃河的時候,有一只大黿(yuán)興風作浪,一口吞下國君的一匹乘馬。是我跳進河中,舍命殺死了大黿,國君才得以安全渡河。這樣的功勞,該不該吃個桃子?”

齊景公趕緊說:“當時形勢萬分兇險,若非此人斬黿除怪,寡人性命堪憂。”

“英雄啊!”晏嬰忙把剩下的一個桃子送給了古冶子。

田開疆眼睜睜看桃子分完了,氣急敗壞地叫道:“打虎、殺黿有什麽了不起!我奉命討伐徐國,俘虜徐兵五千餘人,嚇得徐國國君俯首稱臣,連郯國和莒國也望風而降。如此大功,反而吃不到桃子,在兩位國君面前受到這樣的羞辱,我還有什麽面目站在朝廷之上呢?”說著拔出寶劍,寒光一閃,竟然自刎了。

公孫捷一看,臉漲得通紅,也拔出劍來,道:“我的功勞確實不如田將軍,我吃到了桃子,田將軍卻吃不到,我還有什麽臉面活在世上?”說罷將劍鋒往脖子上一抹,血濺三尺。

古冶子大哭道:“我們三人結為兄弟,不求同日生,但求同日死。他倆都死了,我還茍活著幹什麽?”說完,也拔劍自刎了。

這就是史上著名的“二桃殺三士”。

據說,三傑死後,共葬一處。到了東漢末年,諸葛亮曾經到此一游,寫了一首《梁甫吟》:

〖步出齊城門,遙望蕩陰裏。

裏中有三墳,累累正相似。

力能排南山,文能絕地理。

一朝被讒言,二桃殺三士。

誰能為此謀,國相齊晏子。〗

平心而論,詩寫得不怎麽樣。

再後來,清人趙執信也就此事寫了一首詩:

〖石父當年脫網羅,留將三士竟如何?

孟嘗坐食三千客,拼將桃園殺幾多!〗

諸葛亮和趙執信,對三傑無疑是持有讚賞和惋惜的態度的。但也有人不以為然。清人崔象玨就曾這樣寫道:

〖勇士雖優兼智短,名心太重視身輕。

儀延並用終為亂,諸葛何須笑晏嬰!〗

“二桃殺三士”的故事,歷史上流傳甚廣,然而考證起來,卻是諸多漏洞,不足以信。如若此事為真,我個人以為,利用人的血性做文章,這樣的政治智慧,對一個民族來說乃是真正的流毒。

關於晏嬰,還有另外幾個故事。

前文趙執信詩中所言“石父”,是指越石父。

《史記》記載,有一次晏嬰外出,在路上遇到被人當作奴隸出售的越石父。晏嬰見他相貌不凡,便下車與之交談。說了幾句話,不覺大吃一驚,原來是個人才啊!當即解開一匹拉車的馬,將他贖出來,讓他坐自己的車回家。

到家之後,車停在院子裏。晏嬰沒有向越石父告辭,徑直走進屋裏,很久沒出來。到了吃晚飯的時候,晏嬰派人去請越石父,越石父卻請求與晏嬰絕交。晏嬰大吃一驚,說:“我雖然不仁,好歹也將您從厄運中解救出來,為什麽這麽快就要跟我絕交呢?”越石父說:“作為君子,受到不知己的人的輕慢,是無所謂的;但是如果知己也輕慢他,那就必然惱怒。任何人都不能自以為對別人有恩,就可以不尊重對方;同樣,一個人也不必因受惠於人,而卑躬屈膝,喪失尊嚴。您將贖我出來,既是您的好意,也是因為您通過對話,對我有了了解。既然了解我,又不尊重我,還不如讓我回去做奴仆好了!”晏嬰慚愧道:“您批評得對。”於是重新施禮,請越石父上座,待其為貴賓,而且積極向齊景公舉薦。

還有一個故事可以窺見晏嬰的人才觀。有一次晏嬰坐車外出,車夫的老婆從門縫偷看她的丈夫。只見車夫坐在晏嬰前面,趕著四匹馬,十分得意。車夫回到家裏,老婆要求離婚,說:“晏子身高不滿六尺,當了那麽大的官,天下聞名。但我偷偷觀看他外出,神態十分謙和。而你呢,雖然身長八尺,卻不過是個車夫。但是你的神態說明你志滿意得,再無上進心。”車夫被老婆教訓了一通,果然就謙虛恭謹起來。晏嬰感到奇怪,問他原因,車夫如實相告。晏嬰認為這個人知錯能改,是可造之才,就推薦他為大夫。當然,放在今天,高級領導的司機當上了幹部也沒什麽稀奇。

晏嬰向齊景公舉薦的人才中,最出名的當屬司馬穰苴(rángjǔ)。

司馬穰苴不姓司馬,而是姓田。當然,嚴格地說,他也不姓田,而是姓媯,田氏。

因為他是陳完的後人,與陳氏家族的陳無宇同宗。古音中,陳與田同音,陳完從陳國遷到齊國後,或許為了避禍,便將陳氏改成了田氏,但習慣上人們還常常稱其為陳氏。因此,齊國的陳氏就是田氏,陳無宇也可以叫做田無宇,田穰苴也可以叫做陳穰苴。

話說某一年,晉國和燕國入侵齊國,齊軍潰敗。齊景公深為憂慮,晏嬰便向他推薦田穰苴:“此人雖為田氏子孫,但是文德可使部下親附,武略可使敵人畏懼,希望您試用一下他。”

齊景公一聽他是田氏的人,心裏便不太樂意,但是國難當前,又礙於晏嬰的面子,只好答應見一面。沒想到,見面聊了兩個時辰,齊景公就徹底被田穰苴的軍事才能征服了,當場任命他為將軍,率兵抵抗外敵入侵。

田穰苴說:“下臣出身卑賤,又沒有什麽名氣。現在您將我從民間提拔上來,地位在大夫之上,士兵們對我並不了解,百姓也不信任我,恐怕難以服眾。如果您想要我打勝仗,就請派一名您信任的、有威望的人來監軍,作為我的後臺。”

齊景公一聽樂了,心裏直誇田穰苴善解人意。自古以來,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。當國君的,最怕就是大將心懷不軌,因此千方百計都要把自己的親信安插在大將身邊,是為監軍。現在田穰苴主動提出要派監軍,他哪能不答應?於是指派寵臣莊賈為田穰苴的監軍。

田穰苴見到莊賈,和他約定:“明天正午在軍門外相會。”莊賈滿口答應。

第二天一早,田穰苴先馳車來到軍營,在門口樹起日表,打開滴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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